王粲-登樓賦

第一大段寫登樓遠望之景。

登茲樓以四望兮，聊暇日以銷憂。

「樓」字扣題，點出登樓「四望」之動作，然雖言「四望」，其實作者寫樓景只選擇能夠喚起其特定情感的景物加以提煉、說明。「銷憂」則是登樓之目的，本段以「憂」為感情基調，且全文以「憂」字貫串，綰合思鄉念土、懷才不遇之悲。至於王粲所登之樓，李善注引《荊州記》曰為當陽縣城樓。

覽斯宇之所處兮，實顯敞而寡讎。挾清漳之通浦兮，倚曲沮之長洲；背墳衍之廣陸兮，臨皋隰之沃流。北彌陶牧，西接昭丘；華實蔽野，黍稷盈疇。

「覽斯宇之所處兮」緊扣前文「茲樓」，以領起「四望」所見。以「挾」、「倚」、「背」、「臨」四個動詞生動點化茲樓所處之地理位置、特徵；「北彌陶牧」二句則言人文景觀，引陶朱公、楚昭王典故暗點「紛濁遷逝」：范蠡功成身退以保自身，適齊為鴟夷子皮，之陶為朱公；楚昭王因吳國攻打，出亡逃至鄖國、隨國。「華實蔽野」二句極言此地物產豐饒，美不勝收。

雖信美而非吾土兮，曾何足以少留！
「信美」承上，而「非吾土」啟下，暗點「曾何足以少留」之因，緊扣題旨「憂」。此二句以大好風光，錦繡河山來強烈對比「月是故鄉明」的鄉愁之思。〈七哀詩‧其二〉中的「荊蠻非我鄉，何為久滯淫」可與之對照發明。

第二大段寫由登樓望遠而生思鄉之情。

遭紛濁而遷逝兮，漫逾紀以迄今。情眷眷而懷歸兮，孰憂思之可任？

本段由追憶手法開始，「紛濁」以喻亂世；「遷逝」極言己遭遷徙流亡，暗點作者目前到荊州避亂的處境。「漫」字不僅代表時間之長，亦刻畫出作者在荊州不得志的心境。《三國志》卷二十一《魏書》本傳云：「獻帝西遷，粲徙長安」，「以西京擾亂」，「乃依荊州劉表。表以粲貌寢而體弱通侻，不甚重也。」在王粲的〈雜詩〉第四首亦有此狀況的內心表白：「鷙鳥化為鳩，遠竄江漢邊，……邂逅見逼迫，俯仰不得言。」因此「漫逾紀以迄今」是因，「情眷眷而懷歸兮，孰憂思之可任」是果；「懷歸」暗指寄人籬下，欲歸不得，也再次點明登樓之因。後二句直抒胸臆，情感真誠直接。

憑軒檻以遙望兮，向北風而開襟。平原遠而極目兮，蔽荊山之高岑。路逶迤而修迥兮，川既漾而濟深。悲舊鄉之壅隔兮，涕橫墜而弗禁。

以「遙望」二字引領下文「平原遠而極目兮」四句；「向北風而開襟」亦有「胡馬依北風，越鳥巢南枝」之思：馬尚如此，人何以堪？末二句抒情詠懷，為上文「平原遠而極目兮」四句寫景作結，並以「悲」字點出本段情感基調，以「故鄉之壅隔」說明不能北歸之因，以「涕橫墜」具體表現當下之心境。

昔尼父之在陳兮，有「歸歟」之嘆音；鐘儀幽而楚奏兮，莊舄顯而越吟，人情同于懷土兮，豈窮達而異心！

以聖人、古人相比附，古今綰合，徵引故實而盡得其情，總結說明了「人情同于懷土兮，豈窮達而異心」古今並無二致。「尼父在陳」慨嘆君子道窮；「鍾儀楚奏」暗寓身遭離亂，抒發離亂人不如太平犬之悲；「莊舄越吟」隱喻苟安荊州，僅得表面上之禮遇；三者又同指向「不遇之悲」，乃至生發橫遭亂世、飄零異鄉、空懷美質、難遇明主之慨。本段懷鄉、不遇之情已寫盡，下文自須寫更深層次的個人隱憂，以加深文章厚度。

第三大段寫由懷念鄉土，進而憂感己身壯志未酬。

惟日月之逾邁兮，俟河清其未極。冀王道之一平兮，假高衢而騁力。懼匏瓜之徒懸兮，畏井渫之莫食。

以動詞「惟」、「俟」、「冀」、「假」、「懼」、「畏」加強地將心情表現出來，且動詞均置句首，有強調作用。「俟河清其未極」反面見義，表達對政治的失望；「假高衢而騁力」正面見義，說明欲以身居要津而一展長才，表現儒家「學而優則仕」、「脩身」乃至「平天下」的偉大志向；「懼匏瓜之徒懸兮，畏井渫之莫食。」反面見義，自述已脩正其身，卻擔憂未能事君：以反正反筆法，曲折表達政治未明，然己仍懇切希望能有所作為，只擔心不見用。

步棲遲以徙倚兮，白日忽其將匿。風蕭瑟而并興兮，天慘慘而無色。獸狂顧以求群兮，鳥相鳴而舉翼。原野闃其無人兮，征夫行而未息。心悽愴以感發兮，意忉怛而憯惻。

「步棲遲」寫登高的孤絕寂寥，闌珊鬱悶。「白日將匿」點出「日入」之後，時間已近「黃昏」；寫景方面「風蕭瑟」、「天慘慘」皆是借慘澹淒涼之景抒情，以王國維境界說論之：有我之境，以我觀物，物皆著我之色彩。「獸求群」、「鳥相鳴」委婉表達自己也需要「同類相求」、「同聲相應」的「慧眼識英雄」者。「原野闃」、「征夫行」則是登樓所見之實景，因而有末二句「心悽愴以感發兮，意忉怛而憯惻」之感發；「闃」字兼指內心寂寥，「行」字亦指一己因紛濁而「遷逝」。「心悽愴以感發兮，意忉怛而憯惻」直抒胸臆，不僅「悽愴」、「忉怛」，還「憯惻」不已，達到上文情隨景用，情隨景遷的效果。

循階除而下降兮，氣交憤於胸臆。

前句照應文首「登茲樓」；後句點明文首「銷憂」之目的不僅沒有達成，「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」之外還「氣交憤」，說明王粲下當陽城樓後的心情。

夜參半而不寐兮，悵盤桓以反側。

「夜參半」指時至夜半，暗點「憂思難任」而「不寐」；此二句可與〈七哀詩．其二〉：「獨夜不能寐，攝衣起撫琴，……羈旅無終極，憂思壯難任」相互發明，情感鬱悶的來源皆是因為不遇所引發的鄉愁，頗有「長鋏歸來乎！士不遇！」之思。

賞析

登樓賦〉以「思鄉之憂」為主線，借思鄉暗指對國君、朝廷的思念，期望受到賞識和重用，而在懷鄉的背後，引出一事無成、苦無知音的感慨；全文以「憂」字統領全篇，以「銷憂」始，以「氣交憤」結，將思鄉念土之情、懷才不遇之慨，交融於登高望遠的主題結構中。